星主渐台

欢欲见莲时,移湖安屋里。
芙蓉绕床生,眠卧抱莲子。
感谢LOF带我开启新天地🥳

【台风 逃不出的记忆埋伏(三)】

3、

崔中恕在散场后直接捐了两千块,倒令刘甘遗颇为吃惊。虽说这位崔先生的通身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,但是到了北平却一直闲散无事,旁人眼里,他既没有生计,怕是连守成也很难,而这一出手的确又很是大方,轻易就能拿出两千的零散钱,不禁使人暗想他的来历。

刘甘遗掏出自己的布包,只有五六张整钱,凑了凑,约莫一二百块,相比之下,自觉有些窘迫。而崔中恕此刻面朝门槛处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负责募捐的人员谢了又谢,说是要留下名字好登报道谢,这两人哪里方便,退却不得,刘甘遗便随口说了个化名就匆匆走了。

 

回去的路上,两人闲闲无语,只是留神看起来,崔中恕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,脸上犹带着初见时的疏离和疲倦,刘甘遗却实实在在记得散场时,他夹在人群里,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,悲戚地叠声喊着“老师”,脸上又是欣喜又是委屈,刘甘遗不明所以,只小心扶好了他,回了一声“崔先生”,想领着他向后台走。

然而刘甘遗尚未迈出几步,发觉这位好似中了定身符一般——崔中恕脚下一动不动,嘴角的弧度僵住了,只胸膛剧烈起伏着,过了片刻,他才慢慢松开手,生硬地转过身去,之后,再没有说过话。

刘甘遗一路上都想着自己莫不是哪里惹了这位公子爷,怎么就突然变脸了?正自顾自地思索着,耳边一响:“你吃橘子吗?”

“啊?”刘甘遗回头看见崔中恕驻足不前,忙接话,“不知、北边的、酸不酸······”

“嗯,尝尝才知道。”

入秋后,橘子枣儿各种时鲜果子都上市了,路边时常有农夫推着板车在巷口叫卖,刘甘遗走近一看,橘子都还是半青半黄,看着就让人牙酸。他挑了几个看着更熟,摸着称手的,又要了一斤菱角,抢着把钱付了,说是程小姐盛情实在难以回报,请崔先生吃几颗果子也只是聊表心意,崔中恕料到他的心思,也没劲头解释,随他去了。

 

吃过晚饭,崔中恕坐在桌前剥橘子,等刘甘遗收拾好了碗筷,过来一看,桌上两三个,全是缺了几瓣的堆在一块,他不禁皱眉:“你都不会、做人家的,好好的、橘子······”④

崔中恕忽地抬头,脸上带有异色。

“怎么了?”

崔中恕笑笑:“做人家······想到我大哥了。”

回想他还是中统上海站“毒蝎”的时候,虽然要纠结着“击杀明楼座驾”,要去解救劳工,好在都是有惊无险的任务,还有闲心、有能力去分析局势。闲来就跟大哥斗斗嘴皮子,和大姐阿香打牌消遣,对大哥评价自己“一点都不顾人”的说辞不以为然,平日里照旧是个纨绔子弟的作风,可是那件事之后,一分钟年华老去,现如今,当真是怀念啊。

 

刘甘遗自然不知崔中恕想的什么,随手剥了一个橘子:“现在、橘子、太早,有点酸。”说完递过去一半。

崔中恕自如地摸索到刘甘遗的手,接过了橘子刚要收手,心中一动,又立马摸了上去。

刘甘遗唬了一跳:“作甚?”

崔中恕慢慢摩挲着这只手,虎口有薄茧,触之粗糙干燥,不说官家小姐,连常年握枪的曼丽也比不上。关节处还带着陌生的皲裂,硌着生疼,可就是这样的手,递过橘子,扔过筹码,拍过自己的脸颊,又让自己苟活到现在。

 

真的好恨呐!

 

刘甘遗见崔中恕一脸的凝重,急抽回了手,这位少爷可真是怪人,要么一言不发,要么尽做些出格的事情,这种人真的是抗日组织的负责人吗?共产党治下会不会太松懈了。

失去了手心里的温度,如梦初醒般,崔中恕也把手合拢了,讪讪道:“这橘子再捂几天吧,菱角应该可以吃。”

看着他急匆匆去够那堆泛着紫光的坚硬外壳,刘甘遗还是及时地拦住了他的手:“我来吧,别、扎到手了。”

崔中恕很想再去摸一摸那双手,就算不是这双也没关系,只是最后,到底是默默放下了。

 

没过几天,北平的报纸上果然大肆报道了这一场义务戏,就是捐赠者的名单也写了整个版面,刘甘遗仔细找来,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化名,不过满眼看去,竟有不少奇怪的留名,什么“都都平丈我”“一戳一蹦哒”,简直忍俊不禁。⑤

这是第一次听见刘甘遗的笑声,沙哑低沉,和他讲话的声音一样,只是比讲话要流畅。崔中恕驻足良久,随意地问了:“那刘先生用的什么名?”

“棠棣之华。”刘甘遗见崔中恕微微皱眉,知晓这位少爷大概不懂这个典故,解释道,“哦,取自《诗经》的一篇,讲兄弟感情的。”

棠棣之华。

崔中恕默念了几遍。他学识有限,既不通古文,也不通草木,平日也就听听明楼的“养花是牡丹,养草是兰草”,但是这棠棣一词,真的有印象,偏偏这当口想不起来。

看着这位少爷又陷入了自我的世界,刘甘遗已数见不鲜,无奈一笑,默默地出门了。

 

刚入了冬九,程锦云就送来了棉衣,还送来了行动的消息,他们和刘甘遗熟了,又猜到了他是同路人,自然也不避讳。两人讨论到最后,这次行动要经过胡同口,若是作为撤退必经之处,总是不方便,所以路线的设计,携带的武器上很是为难。

程锦云和崔中恕选了一晚上,也只是有个相对稳妥的方案,全身而退的希望仍然寄托在成员自己的身上,崔中恕很是烦躁,他非常、非常不喜欢这样无法掌控的感觉,情况一旦变坏,一定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,而最坏的情况莫过于······

眼前又被一道喷涌而出的血柱遮住,真奇怪,明明看不见,可是这殷红的血痕一直萦绕在前,提醒他,曾经经历过什么。

 

程锦云无奈,摇了摇崔中恕的肩膀,一看他这样子就像被魇住了,第一次遇到这情况,她犹且惊慌失措,只知道喊他的名字,后来见多了,就只能等着他自己醒转过来。

她一直希望他能去看医生,可惜从来没有劝说成功过,她亦去信给明家人,明楼的回信却只是嘱咐尽量回避刺激性场面。

刺激性场面?踏入了抗日的行列,哪里有不刺激的场面?好一点的时候,就是像这样,突然定住不言不语。再过激一点的,程锦云还看见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腕,哭得肩胸直抖,抽噎不止。

那是有一次执行任务时,意外地撞上了一个中统叛变分子,那人奄奄一息时,他还凑上去不知讲了什么,那人嘴唇蠕动了几下,不知道从哪里用嘴叼出了一只刀片,堪堪划到了他的肩膀,他竟然不躲也不闪,程锦云吓坏了,急忙解决了那人,回身时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,只是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,毫无征兆地,突然就这样哭得不能自已,脸上都是绝望的神情,到最后哭得没劲,只会喃喃喊着“老师”。 

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,然而,程锦云就是知道,哪怕是这样的失态,也是他忍了又忍的结果。他心中必定有一颗定时炸弹,不知何时会爆发。

 

而他,在等着它爆发。

 

本来刘甘遗在屋内看着书,外面忽然没有了声音,以为程小姐已经走了,出来想打盆水,孰料,桌前两人正各自走神,他随口一问。程锦云只是笑笑说遇到点困难,他点点头,正要走去厨房。

“刘先生能帮忙吗?”崔中恕突然开口。

刘甘遗讶异:“我?”

程锦云是来不及拉崔中恕的袖子了,也只好顺着话茬:“打扰了先生休息,那真对不住——”

“还是想请刘先生出点主意。”崔中恕态度坚决又认真。

程锦云无奈,就算瞪崔中恕他也看不见,只能把情况大概和刘甘遗说了。

“下半月大概、有大雪。胡同里扫完雪、路两边堆得高、方便藏,推说是冰凌、也可以混过去······”

程锦云明白了他的意思,惊骇于他的大胆,颇为担忧:“可是,削尖的玻璃毕竟锋利,让组员贴身藏起来的话,还是有风险,万一伤到了自己?”

刘甘遗温和一笑:“我也、只是个建议,这种事都是、有风险的。”

程锦云说了个“是”,又问崔中恕:“你觉得如何?我看还是太冒险了,免不了要带枪。”

崔中恕沉默片刻:“甚好,不必带枪了,暴露了反倒功亏一篑。”

“这!这也太······”程锦云吃惊,只是看崔中恕言辞坚定,也不好反驳。

水烧开了,刘甘遗起身,想了想,还是补了一句:“或者把刀片、嵌在磨圆的玻璃尖上,混在冰凌里,也看不出来。”

程锦云思忖片刻,也觉得可以,笑着谢过了,心下却是存疑,这位刘先生讲了一个颇为冒险的方法,却是用着如此镇定自若的神态。她不动声色地和崔中恕告别,打着伞走了。

崔中恕送程锦云到胡同口,才慢慢踱回去,一路上,他细细想着刘甘遗提供的疯狂的计划——不带枪、不带刀,还要往胡同里跑——这计划里暗含的莫名熟悉感又一次浮上心头。

 

 

 

④做人家:北部吴语常用词汇,喻指勤俭持家,节约过日子。

 

⑤ “都都平丈我”: 相传古代村学堂里的老塾师带着学生读《论语》,,“郁郁乎文哉”念成了“都都平丈我”。后来了一位新塾师,告诉学生应该是“郁郁乎文哉”,不料学生听了,一哄而散。

 

“一戳一蹦哒”:军阀韩复榘(jǔ)任山东省主席时,喜欢舞文弄墨,尤其爱写打油诗。著名作品有《明湖赋》,《咏闪电》。

引用的原诗为:大明湖,明湖大,大明湖里有荷花,荷花上面有蛤蟆,一戳一蹦跶。

(私以为,这首诗莫名的朗朗上口~)

不过,韩复榘幼时入私塾随父亲读书达七八年之久,这些打油诗是否为真,我还没有考证。

 


作者按:

Lo主这个三月份过得格外坎坷。来回奔波,徒劳无功。真的要开始怀疑人生了!

同时连开三篇文的我,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。似乎现在台风的热度降了,好想试试弃坑的感觉~~ 

刘先生的身份开始被人怀疑咯~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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